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父亲,是当时宁海县东仓公社毛仙大队(现为胡陈乡岙里王毛仙自然村)少有的几个老员。改革开放前后,他担任过三任村支书,也曾多次获得过公社(乡)和县级荣誉。在我少时的记忆里,除了奖状,还有某某先进工作者的搪瓷脸盆、茶杯等奖品。作为一名基层员,父亲无疑是那个时代农村领头人的典型代表。
如果说勤劳、善良、朴实、厚道是传统农民的主流标识,那么,吃苦在前、享受在后,先公后私乃至公而忘私是那个年代多数农村干部的精神特质。
分蛋糕的人自己最后拿,这是经济学的一个法则,以体现分配的公平公正性。做大蛋糕固然重要,但怎么分蛋糕在某种程度上更为重要。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们,虽然不懂得高深的经济学原理和法则,但他们在丰富的社会实践中,能够摸索出相似的道理来。干部干部,就是靠干出来的那部分人,干部就要比普通群众先干多干,领着群众干。干部要能服众,自己首先要过得硬,站得直,出于公心,身体力行,身先士卒……这些朴实的道理,在村民看来,远比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管用。这些道理和原则,父亲嘴上虽然不常说,但他一直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践行着,悉心维护着。作为村干部,他当然要为村集体和村民负责。作为一家之长,他还得考虑自己十余口人大家庭的衣食住行、柴米油盐,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。有时候,我们也会发现他为某些事没处理好发脾气,但很少听他有无谓抱怨之声、推责卸任之语。该派农活时有序派活,该劳作时依然带头劳作,村民有矛盾和纠纷时出面调解,有上情需下达时及时召集传达……有条不紊地主持着村务,服务着村民。
父亲留给自己最深的印象是,工作原则性强,认准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,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分得很清,做得多说得少。平时不拘言笑,作为子女的我们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嬉笑打闹。而在另一面,扶弱帮困从不含糊,对于需要关心和照顾的村民,他都力所能及地给予关照。
在我看来,似乎没有父亲干不了的活。农耕农活方面,耕耘犁耙、育种插秧、除虫收割,均不在话下。手工艺方面,即便是簟席篮萝这些颇有技术含量的竹编活儿基本在行,在很长一段时期,这些手工产品还是我们大家庭的主要副业收入。我还清楚地记得,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我在力洋中学读书时,常常把父亲手工制作的竹篮子拿到当地行贩那里,以换取住校的生活费,当时一大一小一对篮子可换回三四元钱。这些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,可如今每当我路过力洋老街,仍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时的情景,还会自觉不自觉地留意起当年行贩驻点的大概位置,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行贩的模样以及一手交货一手拿钱时的情形。
不知是否传自爷爷,父亲手里握有一剂特效土方药,也就是治疗眼病的草药方剂。大凡有人慕名前来,父亲总是有求必应,亲自上山采药,捣碎碾磨,并告知注意事项。在当时远离城镇缺医少药的山村,父亲为附近十里四乡不知多少眼疾患者解除了病痛困扰。令人遗憾的是,方随人走,父亲没给我们留下片言只字,这剂民间医方就这样成了“绝学”。
由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差异,开云体育 开云平台不同于城市上班族,在传统的中国农村,无论上活到多大岁数,均不存在“退休”一说,直到干不动的那一天。
父亲属马,他总是马不停蹄地忙碌着。即便步入老年,白天依然能看见他肩扛一把锄头,腰挂一把镰刀行走在田间地头。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,已成了他的生活常态。看看庄稼长势,拔拔田间杂草,带回成熟的瓜果蔬菜……他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很充实,也很知足。
以父亲当时的健康状况,我认为再延长个十年寿命应该不成问题。在我看来,对他身体最大的伤害,除了经年累月的农业生产而积劳成疾,恐怕就是一九九八年那次乘坐村民驾驶的运送建材的拖拉机失事,人被甩出抛到对面十余米远的沙石路上。据村民讲,失事拖拉机上坐着三人,属我父亲年龄最大。他倒地后,头部血肉模糊,不省人事。虽被及时送医抢救了过来,但生生留下了记忆力明显衰退,人特别容易疲劳等系列后遗症。最要命的一次,是他在家里制作竹扫帚,使劲拉卷竹篾捆绑时,突发脑溢血,倒地不起……从此,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七十七岁那一年。
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。父亲这辈人的辛勤付出,为我们这代人能够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奠定了良好的基础。时至今日,父辈那一代人大多已走进了历史,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,但他们的勤勤恳恳、任劳任怨、敬天爱人、知行合一的形象和风范始终不曾远去。
前不久,由于参加单位组织的疗养,我住进了安吉县山川乡的一间民宿。开门见山,苍翠的竹林,蜿蜒的溪流,层层叠叠的梯田,房前屋后的自留地,熟悉的农具,随处可见的手工竹编以及久违了的鸡鸣犬吠......不觉勾起了我对老家和父亲留在记忆深处的点滴回忆。这些散乱的回忆,仿佛是给父亲画了一幅素描草稿,聊以抚慰自己对父亲深切的缅怀之情。
父亲在世时,对我们子女的言传不多,影响我们更多的是其身教。勤劳质朴、耿直正派、坚毅果敢,做事的计划性和统筹性,待人处事的换位思考以及公私分明......我想,这就是父亲留给我们后代最丰厚的精神遗产。
父亲离开我们虽然已经16年了,但时光冲不淡对他老人家的悠悠思念。祈愿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!